夢溪在山澗跳累了,一個急拐后歇了下來,不溫不惱信步而東。這是叢山里難得的一塊平地,不知什么時候起,溪流兩岸便壘起了參參差差的幾溜兒青磚瓦舍,繁衍出了一個村子。
隔溪的村南村北,雞鳴犬吠清晰著。偶爾還有大人小孩粗著嗓門的喊話。而要過河,就得繞到上源的狹窄處,那里有座木橋。
誰都不想繞那三四里路。誰都盼望溪上有一座橋。村委會為此多次討論,無奈,山旮旯里窮,還是沒討論出橋來。老村長曾放言修橋,大伙歡喜了好一陣,可到他退了下來,橋還是沒蹤影。沒有人怪老村長,因為他已費盡了心思。
橋沒修成,但老村長卸任的第一個夏天,村南村北一下就順暢了,因為有了一條小小的渡船。
船是老村長買的,擺渡人也是老村長。老村長說,田邊地頭沒什么工夫,閑著也是閑著,搖搖船,鍛煉鍛煉。大伙聽了連連稱是。還是老村長啊,想著大伙呢。山里好多人沒坐過船,新鮮著呢,老村長的船一下水,熱熱鬧鬧就上滿了人。老村長撥篙、搖槳,船兒就乖乖地向?qū)Π妒幜诉^去。正在大伙好奇興奮著的時候,老村長拿出了一個紙盒,船艙中一放,然后象往常作報告樣喊:老幼除外,一人一塊。大伙一下楞了,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再看看老村長,不象是在開玩笑。有的就搔頭,有的訕笑,有的摳口袋。不出一會,該掏的都掏了一塊。想想也是,能省三四里路,這一塊出了也值。況且船是老人家買的,又費了力氣,不給酬似乎也不好意思。自然,這是在船上。只是,錢出了,河過了,上了岸的人避了老村長,話也就豐富了。
看看、看看,什么村里的頭號好人,日久見人心了吧……
是呀,好好的一個人,咋就老糊涂了呢?錢這東西也真是糊弄人啊!
難怪他在任時修不起橋,原來是給自己留了條財路呀,這老……
咬耳朵的人上岸好遠了,還是邊咬邊回頭。老村長似乎早就料到會有那么一幕,他只看了他們一眼就不再理會。老村長不惱,沒人過河就打撈垃圾,或是在艙里歇著,抽一桿旱煙,看看水里的游魚戲蝦。有人喊過河,他立馬撐篙、搖槳,見誰都一臉的笑。
小村人不多,自打有了這船,南南北北之間的事似乎一下就多了起來。會劃算的人心里有個小九九,這橋也不知猴年馬月才會修,日久天長的,這買賣有賺頭。有人甚至也想買船,可一想到是老村長先買,對不了這面子,也就作罷。
老村長就這樣沒日沒夜南來北往著。他依舊收錢、依舊瞇瞇笑。
又一個夏日的中午,毒花花的太陽老狠老狠。有人要過河,老村長笑瞇瞇的撐篙、搖槳。船快靠岸時,老村長突然丟了槳,轟的一聲仰倒在船艙里,船上的人七手八腳把他抬往醫(yī)院。醫(yī)生診斷說,腦溢血。
老村長得了腦溢血,消息一下就傳遍了全村,村南村北一時熱鬧了起來。有人嘆息,人老了就真不中用了。有人不屑,這是情理之中的事吧,發(fā)急病嘛,你想想,他做的是什么事。甚至還有人陰陰的說,那是報應(yīng)啊,守不了晚節(jié),賺了錢就該吃藥嘛……
長舌的人就喜歡飛唾沫,只是他們還沒過足癮,當(dāng)晚,老村長就閉上了他笑瞇瞇的眼。
老村長的喪事按習(xí)俗操辦著,與以往不同的一點是,老村長的靈前擺了一個存折和一張紙條,紙條上的字是老村長的手跡:鄉(xiāng)親們,這些錢都是你們的,我只是幫你們積存在這里,修橋時多少幫襯點…… (岳陽市 鐘池惠)